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听其自然

1998-03-11 来源:中华读书报 石 湾 我有话说

去年,当北京少年儿童出版社推出《自画青春》丛书时,我颇为感慨:假如倒退10年,我女儿也许可以成为丛书的第10位小作家了。

《自画青春》丛书由9部长篇小说组成。9位作者全都是高中生或低年级的大学生,尚未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作家,因此,人们就给他们冠以了“小作家”的头衔。

后生可畏。这群小作家的集体亮相,理所当然地赢得了一片彩声。然而,微词也随之而来,据一家报纸透露,9位小作家中有6位是作家编委的子女,幕后难免有“小动作”之嫌。于是,该丛书的责任编辑之一,北京少年儿童出版社副总编辑赵萌就站出来为他们辩护,说:“6位作家子女被选上来是偶然的,也是一种必然。作家子女的家庭培养是重要的,家学的熏陶使他们比别的孩子在文学创作上更具优势。文学史上子承父业的屡见不鲜。就这套书的作者而言,他们在写作上都有长时间的积累,好几个从10岁就开始在相当级别的报刊上发表作品,并获过多种奖项。他们是凭借自身实力赢得这个机会的。”

赵萌所言,肯定是事实。我之所以对此深信不疑,是因为我女儿也曾“自画青春”,写过几篇小说。

我女儿的第一篇小说,写于1987年初。就在此之前,记不清是因一件什么小事惹我和她妈妈不快,我过重地责备了她一句:“没出息!”一气之下,她接连三天不理睬大人,放学回家后,就“躲进小楼成一统”,连晚饭也不出来吃。我以为她是闭门思过呢,不曾想,到了第四天早晨,她突然开了金口,问我:“爸,你的第一篇作品是几岁发表的?”我答:“17岁。”她说:“我今年也正好17岁。”话音未落,她就扔过来一撂稿纸,再无一句多余的话,便拎起书包上学去了。我捡起她扔下的稿纸一看,原来是篇墨迹未干的近万字的小说,题为《不再寂寞》。当我一口气把她的这篇小说读完之后,惊呆了:这是我女儿写的吗?这比我初学写作时的起点高多了呀!

显然,她写这篇小说的起因,是为了赌一口气。你不是说我“没出息”吗?我写一篇东西给你瞧瞧。你不是17岁开始发表作品的吗?我17岁写的处女作,难道就不够发表水平吗?……读罢女儿的第一篇小说,惊喜之余,我不免有些不自信:会不会因为她是我的孩子,出于偏爱,我就把一篇“豆腐渣”似的涂鸦,看成了“红杏出墙”似的成功之作呢?当时,我在作家出版社小说编辑室当主任,为了检验我的判断是否客观,便把女儿的这篇小说带到办公室,交给两位平素也写小说的年轻编辑审读,请他们发表意见。事先,我没有透露作者的身分,只是说,她是个17岁的孩子。未曾想,他俩读了这篇小说之后,竟然比我还兴奋,都觉得不像出自一个17岁的女孩子之手,以为她是个颇具功力的女作家哩!

女儿的处女作,很快就以她的小名“青青”在《青年文学》发表了。后来,她又在《上海文学》上发表了短篇小说《眼泪没有颜色》和中篇小说《另一种天空》。有朋友问我:“你女儿的小说是不是你帮她写的?”我如实相告:“她是用他们这代人的语言写她的校园生活,我决写不出来。我只充当了她的第一个读者而已。作为一个文学编辑,读完一篇稿子之后,总会谈一点自己的感觉。每次,她的习作在发表之前,她都根据我的意见作过一些修改,这是事实。但即便是修改,也都是她自己动笔去改。除纠正错别字外,我没有帮她写过一个字。”

女儿的小说发表之后,有过一些反响。与我至今不相识的评论家王愚曾撰文称赞过她的那个中篇小说。《?望》海外版的记者还通过《青年文学》找到北京二中,采访了她。记得那位记者采写的文章刊出时,介绍了包括我女儿在内的三位女中学生的创作,也是作为一种“自画青春”现象加以鼓吹的。这件事也引起了我的兴趣,萌生了选编一本《女中学生小说选》的念头。经过近一年的搜寻、遴选,还终于编成了这个集子。遗憾的是,虽说这部书稿被一家出版社欣然接受,《社科新书目》也刊出了用于征订的“内容提要”,但不巧遇上1989年春夏之交的政治风波,该出版社内部人事变动,致使一些图书未能如期出版,《女中学生小说选》一拖数载,也就成明日黄花,不幸夭折。

在我的印象中,入选《女中学生小说选》的作者,有几位也是作家的女儿。如张弦之女张为、韩少华之女韩晓征,还有如今是光明日报记者的李春利(由她作词的电影插曲《烛光里的妈妈》曾广为流传),其父当年是新华社记者。但是,我女儿在面临高考时,并没有像前三位作家的女儿那样选择中文或新闻专业,而是去读了“外经外贸英语”专业。虽说她的中篇小说《另一种天空》是进大学一年之后才续写完成的,但后来,就再也没有动过写小说的心思。如今,她奔忙于国际金融领域,成了外资企业的白领丽人,自然比我活得要宽余、潇洒得多。尽管如此,有些亲朋见了我,还总要问:“你女儿还写小说吗?”当听到否定的回答时,他们又总会感叹一声:“可惜啦!”

可惜吗?我以为并不可惜。赵萌在为《自画青春》丛书中身为作家子女的小作家辩护时曾说:“文学史上子承父业的屡见不鲜。”其实,文学史上子承父业的只是凤毛麟角。秦牧在“文革”前的一篇文章里曾提及,现代中国作家中,几乎找不到一个其子女也是作家的例子。这是真的。如现代文学史上名列前茅的鲁迅、郭沫若、茅盾、巴金、老舍、曹禺……在当时,他们的子女没有一个是“小作家”。一场“文革”风暴,竟然将此局面冲破了。不仅巴金之子李晓、老舍之子舒乙、曹禺之女万方先后走上了文坛(当然,舒乙应属改行),而且也还有茹志鹃之女王安忆、李瑛之女李小雨、杨沫之子老鬼等等一批作家子女脱颖而出,成了文坛新锐。近年来,又有6位作家子女的长篇小说入选《自画青春》丛书,这无疑是件很令人感到欣慰的事。但是,这6位“小作家”将来就一定“子承父业”,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作家吗?恐也难说。

记得鲁迅先生写过这样的遗嘱:“孩子长大,倘无才能,可寻点小事情过活,万不可去做空头文学家或美术家。”可见,一个人能否成为作家,并非靠遗传基因。所谓的“家学的熏陶”,当然能起一定的作用,但其真正的写作才能,还得来自生活的磨砺。与此同时,当作家必须安于清贫、甘于寂寞。如今出身于作家门第的“小作家”,如果有朝一日因生活积累贫乏而“江郎才尽”,或难以安于清贫、甘于寂寞,也就未必全部能“子承父业”,成为21世纪耀眼的文学之星。就像有人说我女儿,也许有一天,她还会拿起笔来,写她熟悉的金融商贸界的生活,如果真是那样,她一定能写得比专业作家还好。而我的看法是,这也是难以预料的事。一切都听其自然吧!只要她活得越来越好,将来干成哪个行当都行。更何况,中国作家协会如今已有6000多名会员,多一个少一个已无关紧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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